一字间的智慧

老孙

一次偶然机会接触了两句话，一句出自弘一法师：“自责之外，无胜人之数。自强之外，无上人之术”；另一是晚清金缨《格言联璧持躬类》的：“自责之外，无胜人之术；自强之外，无上人之术。”二者几乎一样，只是“无胜人之数”和“无胜人之术”的区别。

金缨是绍兴人，学者，生平不详。据说是晚清人，出生在一个颇为富有的书香人家，有《格言联璧》一书传世。弘一法师，出生在光绪六年（1880），主要生活轨迹在民国。出家前的俗名叫李叔同。耳熟能详的《送别》歌词“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就出自他的手。关于创作时间，行世有两个说法：一种较宽泛，大致是民国初期（1912～1916），任教于浙江两级师范学校（今杭州师范大学的前身）期间。当时该校的艺术课包括图画、音乐，都由李叔同一人授课。也因为他的教学颇为生动有趣，一改原来艺术课不被重视的状态，变得倍受欢迎。另一说法比较详尽，是1915年李叔同送别挚友诗人，城南文社盟主、天涯五好友之一的许幻园（1878～1929）时所写。

这首名为《送别》的曲作者不是李叔同，而是美国人J.P奥德韦（1824～1880），原曲名叫：Dreaming of Home and Mother，译作《梦见家和母亲》。乐谱是李叔同在日本留学时所学，默记于心。最早的中国版本是1927年裘梦痕和丰子恺合编的《中文名歌五十曲》。之所以能在中国流传百余年不衰，除了曲子优美之外，词佳也是重要因素。

金缨的“自责之外，无胜人之术；自强之外，无上人之术。”并没有原则缺陷，可译作：除了责备、鞭策自己之外，没有胜过别人的办法；除了自强不息之外，没有超过别人的办法。目的是为了劝人塑造一个优秀的自我。

他与李叔同语只有“术”与“数”的不同。开始以为可能是口音所致，毕竟一南一北。当往深一想，应该有些讲法。

“术”字的繁体作“術”。《说文》的意思是“邑中道也”，就是城池里的路。也作方法、策略、手段、技艺讲，如：方术、驭人之术、技术等。“数”，《说文》释为“计也”，也有谋略、策略、技艺、方法的意思。可以说，在这层意思上，二者几乎一样，绝大多数情况下通用。讲究的人会发现，使用过程中“方法”和“手段”稍有不同。前者中性，后者时带贬义。术，指手段；数，指气数、天数，也是阴阳五行生克制化的数理，没有手段的意思，否则就不会有“术数”一词了。

一个人自己独自自责，是持躬；一旦在他人面前自责，计谋的嫌疑就很难被排除。用“数”来表达持躬，相对单纯——只是自我修炼，别无它意。这一点恰恰是“术”字做不到的。

弘一法师是一个纯粹的人，处事极其认真，做公子时，就是一派公子哥儿；当留学生时，就是留学生样；作老师时，那些公子派头、留学生模样全都没了，一身长衫马褂，举手投足都是先生样子，事事严于律己，处处以身作则，为人师表。一旦踏破红尘，就选择最难修行的律宗，最后成为律宗一代高僧，被誉为“重兴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师。

如此看来，“自责之外，无胜人之数”，是弘一法师的必然选择。把意思固定在单纯的持躬方法上，绝无它意。

彼此虽只一字之别，也真实凸显了弘一法师高超智慧，不仅确定了词语范围，也使得整句的文学性、思想性更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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