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多少无法相安事.六》

飞红巾

其实，我对自己的大妹妹一直是深怀感激的，感激她把我的儿子带到了县城读书，感激她照拂了我不少。但是现在，我和她愈行愈远，不在一条平行线上了。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有三件事。第一件事至今回想起来悲伤，与我父母对我的忽略忽视有很大关系。第二件事就是听了我妈的话，抛下一岁多的儿子跟了某个叫刘建国的狗屁狗屎去广东搞基建，让幼小的孩儿在罗婆子手里受了莫大的苦。第三件事自然是眼瞎心盲，嫁了某个叫刘建国的无责任无担当又自私又小气的狗屁狗屎。
说起来到县城租房陪儿子读书，只是因为在别人看起来微不足道而我看起来天大的事。我是个没什么忍耐心的人。
儿子在他阿姨家被抚养两三年，我知道芳是对孩子付出过精力和汗水的。而我给的生活费不够多，所以这是芳在父母面前在朋友圈里声声指责我忘恩负义的最主要缘由。我欠了她的情，久了她的钱，被骂忘恩负义理所当然。我一直记着，不知道能否在死前还掉这些情这些钱？很忧虑。
那应该是九年前或十年前的事了。那年春节去父母家，中午，吃饭，有三桌客，是父母两边的兄弟姐妹和他们各自的孩子。大人两桌，小孩一桌，大家吃饭吃得热闹的时候，大舅的大孙子一个叫袁正午的孩子调皮，在桌子底下放了个鞭炮，把大家吓了一跳。刚好我的儿子坐在他的旁边。我的父亲以为是我儿子放的鞭炮，当时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任何脸面地对我儿子破口大骂，而且骂的话十分难听。六十岁的人了，对外人对别人笑容满面，和蔼可亲，对我母亲对儿女对至亲的人鸡蛋里挑骨头，讥刺嘲弄，话怎么难听就怎幺说，完全没有一丝一亳男人应有的宽宏气度。
在这之前，我打电话给儿子，往往儿子在电话里哇哇大哭，哭得我心碎。芳不准我打电话给孩子。我知道芳对我的儿子的好，给孩子买新衣服，买各种好吃的，开了车带孩子们在县城四处看风景，比如陶铸故居，李家大院。
从父亲肆无忌惮地当众辱骂我的儿子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孩子在他阿姨家过得不好。芳的性格随父母，喜欢聪明伶俐口齿利落的孩子，他们非常偏执地认为，孩子小时聪明的就一生聪明，孩子显得愚笨的就一辈子都是蠢的。袁正午这孩子从小就显出了一定的聪明劲，能说会道，我儿子由于一说话就被罗婆子拳打脚踢的原因，说话慢，不利落，看起来有些迟钝，因此被外公外婆以及阿姨舅舅不喜。
我没想到我的孩子会重复我的童年生活，重复我童年在至亲之人这里所受到的伤害、轻视和屈辱。于是，我当即决定，去县城租房子，我自己带着两个孩子。我的两个孩子相差八岁。那年儿子九岁，女儿一岁。那时我在某个叫刘建国的狗屁狗屎的破房子里抓着自己的头发痛哭了两个小时。
父母和芳听了我的决定后慌了，他们打电话指责我，呵斥我，见我软硬不吃就威胁我，只差指着我额头火冒三丈了。
初到县城租房的头两年，我一人带着孩子，身心俱遭受巨大的苦痛，没人帮我，而儿子落下了好些毛病，梦惊，晚上睡得好好的，忽然大喊几声，一下子坐得笔直，眼睛睁得老大，呆呆地，愣愣地，神情十分地惊惧害怕。对于胆小的人来说，这情景确实吓人。好在孩子不梦游。我手足无措，好在看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学着了一招，孩子梦惊，不要开灯不要惊动，我把女儿安顿好，爬到儿子的床上，搂抱着他，慢慢抚他的背，让他再次安安稳稳睡下。那时我又愚又傻，又不会去医院找医生，除了看书听音乐，我屁事不懂。没人教我，又没钱，某个叫刘建国的狗屁狗屎给的生活费只有一点点，他除了他的爹妈之外，眼里没有我和两个孩子的地位。两个孩子从没好好地过过一次生日。儿子的十岁生日，我穷得只有只有买一碗馄饨的钱。馄饨只要十块钱一碗。某个叫刘建国的狗屁狗屎既不肯记我的生日，又不肯记两个孩子的生日。
幸亏老天悲悯，儿子的梦惊后来再无发作，倒是夜夜在床上“画地图”叫我日里忙个不停。不管阴天雨天还是大晴天，我隔三岔五洗被晾被，那时年轻体力好，总以为未来的日子不错，它在向我招手。当然我从不知道小孩遗尿是可以找医生看治的，是可以用药的。后来实在没奈何了，那时经常在一家书店里买一份一元钱的《中国电视报》，说用猪肚蒸白果可治小儿遗尿。新鲜猪肚买不起，只有买冰冻的。笨手笨脚照葫芦画瓢了两三回，在没有看病和吃药的境况下，儿子在床上画“地图”的毛病竟奇迹般地好了。
后来，儿子陆陆续续告诉我在他阿姨家的遭遇，他言语不流畅，阿姨常常辱骂他并打他，阿姨的大儿子晚上八点钟就去睡觉，他被阿姨常常逼着要到十一点钟睡觉。他一急一怕，几乎晚晚都尿床。外婆虽在阿姨家带孩子，却是不管他的，外婆只爱阿姨生的孩子。
我听得心痛，却还是看着孩子，鼓励他说下去。我太无用，让孩子重复了我的童年经历。
儿子双眼亮亮地看我，说：“妈妈，我不苦，珊珊比我还苦。”
珊珊是玉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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