桷风如梦

如信

桷风如梦。吹得红砂丘溅起一簇轻柔的沙瀑，穿入柑橘林晃下几片油硬叶瓣做过客，飘过竹荫下的清潭涟漪漫溯。如梦，黄桷树，红丝线，素橘花，白平房，兰竹林，三两字即半世风景，夹杂着荡涤在那桷树下河湾里多少流水清风一样渐行渐远的岁月年华。
是否生命的历程就该重复的经历熟悉到陌生，成长的步伐就是踏过不断的别离和别离。我五岁，河湾里桷风清宁，我二十岁，桷风如旧，河湾依然。可我，还是我吗？
曾经的主人，某一日就变作了稀客。那时的常客，不知怎么就变作了过客。沙丘依然掉碴，却也不见得瘦。桷树仍是伫立丘上，不见得变化。孩子们曾土里发掘的铜板没准又躺在另一片土壤里等着另外的孩子邂逅。老房墙白漆零落，水花浸渍，破瓷盆里的紫叶花枯了又荣。拙圆的芭蕉，青黄的酸柑橘，尽管不算是稀奇物件，却年年还有。绒绿的青苔终究和石盆化作一体，牡丹丛的黄竹篱笆近乎成了泥巴······
我们都离开了，可我们又好像从来没有离开。我们在，可也不再。桷风吹过河湾，也会在某个宁静的时刻吹拂在我们的心田，我们的梦里。
黄桷树，树梢的红毛线应该还在吧，或是褪尽了鲜艳的色彩碎琐地缠绕树身，像树身上平凡的黑色的疮疤那样，成为了若有若无的纪念吧。“丫”字的树干，还会有孩子把它当作大马一样骑上去吗，或是说，能骑得上去吗。对湾秃山顶与它相对的唯一的歪脖子槐树，不知在否。丘下，水湾边漂浮的一簇簇白花星星点缀绿丛的过河藤，希望它不会只是一团黑泥糊糊着的腐槁。还有那些有点暗暗花色的大小鹅卵石和泛白小蚌壳，应是如旧静植在红河沙当中吧。风风水水，带走琐碎旧迹，也让深邃长埋记忆。
我记起，某个初夏雨后。润润的桷风带着干净的泥土的馥郁，跑遍了周遭墨色阴翳松林，层层青嫩油碧的玉米地，拭去植物叶顶残余的雨滴。伴着青黑瓦顶上袅袅的青烟，和回响在湾内的几声鸟啼飘远。远山蒙蒙，雾气腾腾，宛如水墨。留下给这湾土地可见的生机和悠远。我记起，某个冬日的黄昏。在暮色混淆了枯草幽林，干田青潭时分。风虽寒，倒也不至于凛冽。盏盏宽大黄绿桷树叶，仍坚守在树梢，像树身的红线一样不离不弃。风过，混沌总会散去些许，赤色的迟日，金黄的余光，一年将近的期许随着桷风漫散开去，直到半身浸渍水面的毛苇颠上的绒绒白英同它消散在暗绿潭面的波纹里。
桷风如梦，韶华如烟，飘了几多远。此去经年，某刻，在他乡的浊酒杯里，我才忽地意识到，桷树下的人儿，或已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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