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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倒闭的妓院

2018-10-4 12:08| 发布者: 随笔| 查看: 2215| 评论: 0

摘要: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幸福的国家里,它的名字我无论如何也不愿透露;不过,我不妨告诉读者:它是美洲大陆上得一个自由独立的国家。

  【英】毛姆
  
  佟孝功译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幸福的国家里,它的名字我无论如何也不愿透露;不过,我不妨告诉读者:它是美洲大陆上得一个自由独立的国家。凭良心说,这种含糊不清的提法是决不会引起外交上的麻烦的。眼下,正当这个自由的独立国的总统想物色一个漂亮的女人之际,一位年轻的女郎从密执安州来到他的首都,一座拥有一个宽敞的广场、一所不算不庄严的教堂和几幢古老的西班牙式建筑的既广阔又充满阳光的城市。
  
  她容貌出众,一下子就赢得了总统的欢心。他迫不及待地吐露了自己的爱慕之情,并满意地得到对方的允诺。但是,这位年轻的女郎认为。总统是有妇之夫,她本人也是个有夫之妇这一事实阻碍了她们的结合,使总统大伤脑筋。她是个把结婚生活看得很重的女性,虽然这对总统来说似乎没有道理,但他是个从不让一个漂亮女人的幻想破灭的人,他答应一定设法使他得以和她成婚。总统召集来他的律师们,向他们提出这个难题。他说,他早就认为他们的婚姻法对一个进步的国家说来,已明显地过时,并建议要彻底地改革。律师们退席后,没过多久就制定出一项总统非常满意的离婚法。
  
  不过,我所写的这个国事具有高度文明,民主和声望,什么事都一向是按宪法规定办的。一个自我尊重、忠于自己就职誓言的总统不履行一定程序,就不得擅自制定法律,即使对他本人有利也不行,这样做要花费时间。等到总统刚刚签署完信新离婚法生效的法令,一场革命爆发了。总统不幸被绞死在那座庄严的教堂前广场上的电线杆上。
  
  那位外表可爱的年轻女郎匆匆忙忙离开了这座小城,但新的法律依然生效,它的条款很简单:只需交付一百金币,在城里住满三十天之后,男人就可以和他妻子、女人可以和她丈夫离婚,甚至不必事先通知对方。你的老婆可能会告诉你说她要去跟年迈的老母住上一个月。而在某一天早晨,当你在早餐桌上翻阅邮件时,会突然收到她的信,说她已经跟你离异,并且已经跟别人结婚。
  
  不久,这一愉快的消息传遍各地,说离纽约不远不近有个国家,它的首都气候宜人,服务周到。在那里,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神速而又经济地为自己解除讨厌的婚约。在丈夫不知道的情况下办理离婚,可以避免那些叫人头痛的开场白和刻薄的争辩。每个女人都清楚,不论男人对你的提议有多大意见,一旦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接受。正如同你要他给你买一辆罗尔斯罗伊斯牌小轿车,他准会说买不起,但是你买了,他照样像绵羊一样顺从地签支票付款。因而在很短时间内,大批漂亮的女人涌进这个可爱的、充满阳光的小城镇。他们当中有风尘仆仆的女商人,有上流社会的贵妇,有放荡不羁的女人,也有无所事事的主妇。她们有的来自纽约、芝加哥、旧金山,也有的来自佐治亚、达科他,来自合众国的各个州。联合果品公司船上的舱位几乎供不应求。如果你想订一部特等客舱,必须在半年前预订。这个有胆略的国家的首都一下子繁荣起来。没过多久,城里每一个律师都坐上了福特牌小轿车。大光明旅馆的老板阿葛斯托先生自己掏腰包修建了几所浴馆,他毫不吝惜,想发大财。每当他路过那位开朗的总统被绞死的电线杆时,他都要洋洋得意地朝它挥挥手:
  
  “他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他说,"有朝一日人们会为他塑造一座雕像的。"
  
  从以上我所说的看来,似乎只有女人才利用这条方便而合理的法律。这也许说明,在美国女人比男人更愿意挣脱神圣婚姻的枷锁。事实并非如此,虽然到这个国家来离婚的大部分是妇女,我认为这主要是因为对她们来说离开六个星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往返各一星期,按法律条文定居三十天 )。而男人要脱身就困难多了。诚然,他们可以在夏天度假季节前往,但那时候气候闷热难忍,此外,那个地方没有高尔夫球场,很多男人面临以一个月不打高尔夫为代价来达到跟老婆离婚的目的,不能不掂量掂量。当然。也有三、两个男人会在大光明旅馆住上 三十天,但他们一般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的商业旅客。我只能设想他们出于职业本能,在追求自由的同时,还谋取盈利。
  
  话虽这么说,事实上,下榻大光明旅馆的顾客绝大部分是妇女。到了开饭的时间,庭院里分外热闹。她们一个个坐在圆拱门下的小方桌旁,一边高谈阔论各自的婚姻纠纷,一边喝着香槟。阿葛斯托先生生意兴隆。大批将军、上校(在这个国度,军队里的将军比上校要多)、律师、银行家、商人和城里的花花公子蜂拥而至,为了一饱眼福。但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总会有不如意的地方。千方百计要摆脱丈夫的女人往往处于紧张不安的状态,这就使她们不易侍候。另外,必须承认这个可爱的小城虽说有数不尽的优点,但缺乏娱乐场所。城里统共只有一家电影院,上映的影片是好莱坞很久前出品的。白天,她们可以和律师商谈公事,剪修剪修指甲,进行采购什么的 ;可是到了晚上,就无法消磨时光。她们抱怨说三十天太长。不少急不可待的少妇问他们的律师为什么不想想办法,把这条法律改为四十八小时。然而,阿葛斯托先生是个足智多谋的人,他灵机一动,有了主意。他雇了一支危地马拉乐队,演奏木琴。这种音乐有世上少见的魅力,让人一听,脚就发痒。过了一会儿,庭段里的人们不由纷纷起舞。很明显,二十五位漂亮女郎当然不可能同时和三个商业旅客起舞。所幸还有将军、上校和城里的花花公子,他们个个舞技高超,长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如今,光阴似箭,三十天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阿葛斯托先生的不少顾客向他道别时,无不承认她们真想多住些日子。阿葛斯托先生喜笑颜开,很高兴看到人们玩得痛快。那支木琴乐队给他赚回来的钱超过他支出钱数的一倍,再说,看着他旅馆里住着的女士们和殷勤的军官、城里的年轻人一起翩翩起舞,他打心眼儿里高兴。阿葛斯托先生一贯精打细算,每晚十时就熄灭楼梯和过道的电灯。因而,那些殷勤军官和城里的年轻人的英语水平大有长进。

  用句俗话说,真是万事如意。直到有一天。科拉莉太太得出结论说,她再也忍受不了啦。因为对甲有利的事不一定对乙也有利。她去找她的朋友卡门希塔,在她滔滔不绝地说明来意之后,卡门希塔派女仆把拉戈达找来。她们有要紧的事跟她商量 。
  
  拉戈达是个长得非常匀称的女人,嘴唇上长着挺重的汗毛。她很快加入了她们的行列。三个人一边喝着马拉加白葡萄酒,一边开了个重要的会议,决定上书总统请求接见。新总统是个魁梧的年轻人,三十来岁,几年前曾给一家美国公司当装卸工。他能够荣升这么一个显贵要职主要靠他在证明或强调自己的论点时,除天生口若悬河外,还有一手好枪法。当总统的一位秘书把信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哈哈大笑。
  
  "这三个老婆子找我做什么?"
  
  不过,他是个性格善良的人,而且一向平易近人。他时刻不忘,作为人民一分子,自己是人民选出来保护他们的。何况,他少年时代曾经给科拉莉太太当过几个月的听差。于是,他告诉秘书:次晨十时接待她们。三位女士按指定时间来到总统府,被领着登上高贵的楼梯到了会客厅。带路的军官轻轻地敲了敲门,栅栏后面的窥视孔打开了,露出一只猜疑的眼睛。总统想尽办法不使他前任总统的命运在自己身上重演。不论接见任何人来访都格外小心。军官通报了三位女士的名姓,门开了一条缝,她们溜了远去。房间很漂亮。分管不同事务的秘书坐在小桌旁正忙着打字,他们身穿衬衣,屁股后面挎着左轮手枪。另外还有一两个全副武装的年轻人倒在沙发上看报、吸烟。总统本人也穿着衬衣,腰里别着手枪,两个大拇指插在西装背心的袖筒里,站在那儿。他长得又高又壮,仪表堂堂。
  
  这三位女士原来是这个自由独立国家的首都三大妓院的鸨母。拉戈达和卡门希塔是西班牙人,穿着体面的黑衣服,头上披的是黑色丝围巾。科拉莉太太是法国人,头戴法国式的小圆帽。她们都到了老于世故的年龄,处世态度谦逊。
  
  “你们好!”总统高兴地大声道,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哪阵风把你们吹来了,太太们?"
  
  "您看上去多漂亮啊,曼纽尔先生。"拉戈达说,"真是个美男子!"
  
  他跟她们一一握手,他的手下人也停止了各自手里的吃力的工作,身子往后一靠,热情地向三位女士挥手致意。他们彼此都是老朋友,这种问候尽管多少有点不尊敬的意味,倒是诚心诚意的。在这里我必须挑明一点(当然,我可以把话说得十分隐晦,让人摸不着头脑,可是,既然要讲,干脆就讲明白)。
  
  总统让他们坐下,给她们递烟递酒。但她们谢绝了。
  
  "不用了,谢谢,曼纽尔先生。"科拉莉太太说,“我们是为公事来找您的。”
  
  "哦,有何贵干? "
  
  拉戈达和卡门希塔看着科拉莉太太,科拉莉太太看看拉戈达和卡门希塔。她俩朝她点点头,她明白了她们想让她当代言人 。

  "啊,曼纽尔先生,是这么回事,我们三个女人多年来一直苦心经营,从未让一丝一毫的丑闻玷污我们的好名声。在整个美洲再也找不出比我们三家更有名的妓院,真给我们这个美丽的城市增光不小。呃,去年我花费了五百美元在大厅里装上了玻璃砖的镜子。我们历来规规矩矩,按时纳税。如今,我们的劳动果实竟被别人抢走,实在叫人难以忍受。我要说的是经过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现在让我们屈服于这种待遇,实在太不公平。"
  
  总统十分吃惊。
  
  "不过,亲爱的科拉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难道有人胆敢向你们征收法律没有批准、或是我不知道的款项吗?"
  
  他以怀疑的目光扫了他的秘书一眼。他们极力装作若无其事,但尽管如此,结果还是显得局促不安。
  
  "我们抱怨的正是这条法律,眼看我们就要破产啦!"
  
  “破产?”
  
  "只要这条新的离婚法存在,我们的生意就没法做。说不定我们只好把那几家漂亮的妓院关闭。"
  
  接着,科拉莉太太那么坦率地作了解释,以致我情愿把她的原话加以说明:由于大批漂亮的女人从外国侵入这个城市,她和她的两个朋友按期纳税的三家妓院已无人问津。城里时髦的年轻人宁可到大光明旅馆去消磨他们的夜晚。在那里,他们只需用甜言蜜语就可以尽情享受,而到妓院必须支付现款。
  
  "您不能责怪他们呀。"总统说。
  
  “我没责怪他们。”科拉莉太太大声说,"我只怪那些女人。她们无权到这儿来抢我们嘴里的面包,曼纽尔先生,您是人民一份子,而不是那些贵族的一分子。如果您让我们被这些骗子逼得停业,全国会怎么说?我问问您,难道这公平吗?正当吗?"
  
  "可我有什么办法?"总统说,"我总不能把她们关在房间里锁三十天吧。这些外国女人不知廉耻,怎么能怪我?"
  
  “至于妓院里可怜的姑娘,情况就不同了。”拉戈达说,“她们得想办法竞争。可这些女人明明不需要干这类事情,却偏偏要干。不,我永远也想不通。”
  
  "这条法律糟透了。"卡门希塔说。
  
  总统一下子蹦起来,双手叉腰:
  
  "你们不是想叫我废除给这个国家带来太平和繁荣的法律吧?我从人民中来,人民选我当总统,祖国的兴旺时刻挂在我心上。离婚是我们的主要事业,除非我死了,这条法律绝对不能废止。"
  
  “噢,我的老天,没想到落到这个结局。”卡门希塔说,"可怜我和两个在新奥尔良修道院的女儿,唉,干这一行常常会遇到不愉快的事。不过,我往往安慰自己说,将来女儿攀一门好亲事,到我退休时,她们可以继承我的事业。您以为我送她们到新奥尔良的修道院不花钱吗?"
  
  "如果我被迫停业的话,谁来供养我在哈佛大学读书的儿子,曼纽尔先生?"拉戈达问。
  
  "至于我本人。"科拉莉太太说,"我倒不在乎。我可以回法国,我亲爱的母亲今年八十七岁了,也活不多久啦。我若能在她的残年留在她身边,对她是个安慰。但是,使人痛心的是这太不公道了。您曾在我的妓院度过不少愉快的夜晚,曼纽尔先生,您竟然让我们遭受这般待遇,我实在伤心。您自己不是也说过,当您以贵客的身份走进您曾当过听差的妓院时,您认为是一生中最自豪的时刻吗?"

  "我不否认。我还请大家喝过香槟哩!"曼纽尔先生在大厅里来回走着,一边耸耸肩膀,有时在沉思,两手比划着,"我从人民中来,是人民选举了我!"他大声地说,“事实是这些女人都是骗子。”他做了个戏剧性的动作,转身对着他的秘书,“这对我的政府是个玷污。允许不熟练的外国劳工夺走勤劳、诚实的人员嘴里的面包是违背我的原则的。这三位女士找我请求保护是非常正确的,我不会让这种丑行继续下去。”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但所有听话的人心里都明白,对事态发展毫无裨益。科拉莉太太对着小镜子往鼻子上扑了点儿粉,并迅速地朝这一主要器官扫了一眼。
  
  “虽然,我对人性略有所知。”她说,“我完全理解这些人度日如年。”
  
  "我们不妨修建一个高尔夫球场。"一个秘书提心吊胆地说,“不过,这只能让她们白天有事可干。”
  
  "既然她们想要男人,为什么不能把男人一起带来呢?"拉戈达问。
  
  “活见鬼!”总统叫起来。这一来,下面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有办法啦!”
  
  他要不是个有远见的人,也不会爬到这一显贵的要职上来。他兴奋得脸上发光。
  
  “我们可以修改修改这条法津。男人可以像以前一样入境,不受任何限制。但是,女人必须有丈夫陪同或持有他们的书面许可。”他看到秘书们浮现出惊恐的神色,朝他们摆了摆手。"但是,要给移民当局发个指示,丈夫这个字眼儿要以最广泛的含义来解释。"
  
  "真是太好啦!"科拉莉太太大叫一声,"如果她们带着朋友来,他就可以不让别人来妨害她们了。这样的话,我们的主顾自然会回到他们过去长期以来一直受到热情招待的妓院来了。曼纽尔先生,您不愧是位伟大的人物,早晚人们会给您雕塑一座肖像的。"
  
  往往最简单的权宜之计能解决最难以克服的困难。那条法律按照曼纽尔总统先生建议的条款略加修改。于是,繁荣昌盛继续降福于这个独立自由国家的广阔而充满阳光的首都。科拉莉太太由于有利可图,继续她那有效益的职业;卡门希塔的两个女儿完成了她们在新奥尔良的费用高昂的训练;拉戈达的儿子也顺利地从哈佛大学毕了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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