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红巾 发表于 2022-8-21 14:23:03

《人间多少无法相安事-八》

昨天看到刘红梅在朋友圈里发的图片,九宫格,“祝贺婆婆九十大寿,”觉得看着有些刺眼。那个老人家看着不是个温和慈霭的面相,不知道是不是那冷青色光线的原因,她很瘦,脸相生得刻薄,看起来像个骷髅,很是有些吓人。我当然说这话对这老人家有种莫大的不敬,这两三年光看着刘红梅在朋友圈里各种孝顺奉养着她的婆婆,心想,但凡刘红梅肯把对她婆婆这番孝顺奉养的心给到一些在她母亲的身上,她母亲说不得现在能活着,活得天真爽朗的一个人。她母亲如果还在,今年应有七十一岁了,老人家已经去世几年了。她比她女儿的婆婆小了将近二十岁。
刘红梅是某个叫刘建国的狗屁狗屎的小叔的女儿。老兄弟四个,除了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皆为一父一母同胞。
刘红梅短发,眉目生得英气,个头也高,不是时下很多人所欣赏的那种古典柔弱的美,是那种英气勃勃的美。反正我第一次见她,就觉得这女人很漂亮,是真的漂亮。她聪明刻苦,又踏实能干,在很多年前时在深圳一个叫平湖镇的地方,开了个塑胶玩具厂,并在平湖买了房安了家,大前年,她又在祁阳的新城区买了一块地,盖起了有天有地的一栋七层的楼。最近两年,她赚得盆满钵满地,买了几台吊机挖掘机,转向了工地。她丈夫其貌不扬,个矮,她的儿子幸好像她,非常地英俊帅气,在石家庄某所军校读书,她娘家有两个弟弟,让她带去了深圳打工,加上她的支持扶助,两个弟弟都在深圳安家落户,娶妻生子,生活幸福美满。她父亲身体不好,有肺病,这两三年成了医院的常客。
刘红梅的母亲姓杨,依她的辈份,我们都叫她杨婶。杨婶也是短发,黑白搀杂,脸小,话多,刘家人从老到小都看不起她,说她满嘴跑火车,前言不搭后语,颠三倒四,常因嘴快得罪了人而不自知。但很奇怪的是,她是石湾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这个老人家嘴不行,但手脚勤快麻利,我那几年只要在乡里,就看见她不停地砍柴割茅草,劳动个不停,与她的三嫂子即某个叫刘建国的狗屁狗屎不可同日而语。
我真正熟悉杨婶是在十几年前。那时我丢下才两三岁的儿子,跟着某个叫刘建国的狗屁狗屎在工地上砌墙和水泥,某个叫刘建国的狗屁狗屎这时还不会贴地砖贴外墙砖。正做得好,好的,他娘的那个叫罗美元的神经病叫她这个蠢货儿子去进厂,进刘红梅开办的玩具厂,说她厂里正招人工资高。罗婆子兴高采烈地要她儿子去点刘红梅的光(祁阳话说的点光就是占别人的便宜,)我坚决反对,对某个叫刘建国的狗屁狗屎说,他老娘从来没出个堂门口,屁事不晓,以为进厂是容易的么?何况,你老娘从没让刘红梅点过光,凭什么她会让你占什么光?你老娘就是个进得出不得的。
话虽如此,但我没拗过某个叫刘建国的狗屁狗屎。那一年刚好是七月七日八日吧,我和某个叫刘建国的狗屁狗屎从佛山盐步镇去了深圳平湖。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到了深圳平湖的平湖工业园,见了刘红梅,她神色冷淡,没有安排我和某个叫刘建国的狗屁狗屎进车间,而是把某个叫刘建国的狗屁狗屎去做了杂工,把我安排给了她母亲打下手,专门“耶”黄瓜(祁阳话,指做黄瓜凉拌。)
杨婶在女儿办了这个厂的时候,就和丈夫来了平湖。老头子做了宿舍保安,她则是做了“大师傅,”做十几个人的饭菜,不是厂里员工的饭菜,厂里员工另有个平湖工业员区的好多个厂家共用的食堂。在杨婶这儿吃饭的是在她女儿厂里做其他工作的人,比如一个叫老铁的电工,他同时又是厂里的维修工。除了杨婶和我,其余的全是男人。
与我同去的还有一个叫邓敏的女孩儿。后来这女孩儿在平湖只呆了四五天就走了,因为这个所谓的表姑没安排她做车间。
我也是很想走的,但某个叫刘建国的狗屁狗屎心心念念着他做车间工人的事,我身上只有几十块钱。这使我又恼火又无可奈何。
在邓敏离开的前两天,我和她跟着杨婶去市场买菜。杨婶每天早上七点,就拿了根长木棍,挑了两个空了的米袋去市场买菜。那天,我看到了一个珍珠奶茶店,一块钱一杯,那时平湖奶茶店的奶茶是很便宜的。
我拿三块钱买了三杯,一杯给杨婶,一杯给邓敏,一杯给我自己。杨婶看我递给她奶茶,很是高兴。她把杯子举近嘴边,小口小口地喝,喝完慢慢地告诉我:“我来深圳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个买过东西给我吃。红梅更是这一块钱一杯的奶茶都没舍得买给我喝。”
她的言语里透露了不少伤感。
邓敏离开平湖去了深圳她一个朋友那里。我仍跟着杨婶天天买菜,担水,耶黄瓜。后来到了七月二十九号还是七月三十号,刘红梅给厂里员工们发工资。
我好奇地问杨婶,她给她女儿煮了这几年的饭,可有领着工资?
杨婶幽幽看我,幽幽回答:“如果你能劝动董桂华给你发工资,那我也就能领着工资了。”董桂华是刘红梅的丈夫。
我进一步了解到,杨婶和她丈夫别看在女儿厂里一个做着保安,一个做着大师傅,他们其实是没一分钱工资的。他们的身体都不怎么好,老佑有肺病,要打针吃药,严重的时候,要去医院,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杨婶自己得了胆囊炎,开过刀,挂过袋子,再加上丈夫开店卖水,向女儿借了三万块钱,全亏了,这要还钱。他们的女婿董桂华又不喜他们,认为岳父母是来花他的钱的,心里不舒服着。别看刘红梅在别人面前强势能干,在丈夫面前乖如绵羊,不敢反抗。杨婶只好默默忍受一切,老佑还好些,因为三个子女的关注点在他的身上,和很多人关心母亲不关心父亲不一样。
在那两个月里,我敏锐地察觉刘红梅非常厌恶和讨厌她的母亲,杨婶平时不住厂里宿舍。老夫妻在外面另租了个房子,杨婶邀我去过她的出租屋。
我到了那儿一看,很是吓了一跳,出租屋是狭长形的,非常窄仄,只放得下一张大约两尺宽的铁架子床,墙与铁架子床之间勉强容一个不超过一百一十斤体重的瘦子走过,厨房卫生间合在一处,迷你小巧,铁架子床的对面及床底满满当当叠放着矿泉水瓶子,让人叹为观止,不知道杨婶是怎么叠放上去的。
很多人都认为杨婶女儿开了厂,两个儿子在姐姐的帮助下也搞得好,老夫妻俩个是享福啊,哪知道杨婶在不为人知的背地里竟要捡废纸矿泉水瓶子攢钱?
杨婶大约觉到了我震惊的目光,有些惊惶不安地告诉我,她并不习惯于跟着儿女呆在深圳,每到十二月底她就想回去湖南农村的家。她儿女不给她一分钱的生活费,她给女儿女婿厂里十几个人做饭,得不着一分钱工资,回湖南又要车费钱,没办法只好靠在马路上捡些废纸瓶子积攒到一定程度去卖钱挣得些回去的车费。
杨婶是很勤快的,只要不是在做早中晚三顿饭之内,她掮了个蛇皮袋就要到马路上逛荡走动,哪怕大太阳晒着人的头顶发痛。
她垂下她那双愁苦的眼,悄声告诉我:“湘啊,我红梅在平湖买起有屋,隔工业区不远,但红梅啊,不准我去她家里,她嫌弃我会把她家里搞得十分地邋遢。”
“湘啊,你晓不晓得?红梅和董桂华带着她婆婆,你佑满,还有我讲要去深圳世界之窗去耍,我好喜欢啊。来了广东几年,从没到哪地去耍过,我们到了深圳世界之窗,红梅就把我拦住了,港我身份证年纪没达到六十岁,不能免费,要我在外面等。我在外面等了好几点钟,红梅带她婆婆进去了,老佑也进去了,他比我还小一岁,却是进去耍了。”
直到现在,我还听得到杨婶微微里带着颤栗的语气。那是怎样千孔百创刻骨入肺的痛啊!让她能在多年后故作平静地向我诉说了出来!或许,从那时起这个在丈夫那里在儿女那里受尽伤痛的老妇人就作了决定,她不能欠着他们的了!
在八月的某一个晚上,我陪着杨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刘红梅的儿子董斌放了学,呆在外婆这里,等着他妈妈接他回去。
我一面和杨婶说话,一面和董斌说话。这个孩子那年读小学四年级,气象知识十分地丰富。
我正和董斌说话时,忽然瞥见杨婶脸色苍白,神情痛苦,我赶快上前去问她哪儿不舒服?
杨婶忍着疼咬着牙轻声说,她肩膀那儿扯着后背痛。
我看了一些医学科普文章说,人的后背疼痛是不能忽视的,它和心脏病发作,还有某些癌症有关。
于是,我对董斌说:“等会儿你妈妈来接你,你跟她讲外婆后背疼,让她带外婆去医院检查一下。”
董斌是个十分乖巧懂事的孩子。当他妈妈来接他时,他跟妈妈说起:“外婆后背痛。”
我以为孩子说了这话,刘红梅一定会关心一下她母亲的。哪知我目瞪口呆地看到,刘红梅看都不看她母亲一眼,拖着她儿子,转过身,脚上的一双高跟鞋极响地踩着楼梯,嗒嗒地下去了。
大约三四年前吧,听毛姐说杨婶得了癌症,她三个儿女倾尽全力给她治,不论花多少钱。可惜已经没用了,倘若在十年前,董斌向他妈妈说起外婆后背疼的那一次,刘红梅能重视她的母亲,风风火火带她去看医生,说不定杨婶现在还能活着。
后来到杨婶临别人世前的几年里,我陆陆续续和她遇见了几回。她三个儿女恐吓她不许回湖南,说她要回就不给她钱,所以杨婶很是勤勉,在整个刘家里吃百家饭,我待过她一两顿饭,也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诉说她的委屈和悲伤,但她仍是和以前一样温和,没有抱怨她丈夫和儿女一句。
我一直不喜欢杨婶的丈夫,我刚到刘家不久,就见他和他妻子娘家的弟媳同进同出,后来听人传言他们有一腿,某次他肺病发作,在祁阳住院,据说是妻子娘家那个弟媳去照顾的。杨婶那几年在深圳平湖带孙女。
我总觉得刘红梅姐弟三个对他们母亲极度的嫌弃和无视的原因在于他们的父亲不是个东西!他把他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伟大无私”且忍气吞声任劳任怨的好男人形象,而妻子则成了一个恶人,成了一个令人鄙薄且鄙夷且让人厌憎的一个笑话!老佑也不想想,他有着多年的老肺病,做不了重事也受不了累,这个家还不是靠他妻子一双柔弱并不强壮的肩膀撑下来的?他好女色又出轨,妻子没踢了他都算祖宗烧高香了,他哪能把自己如此包装成一个“受害者”的模样?而让妻子在和他的婚姻里在儿女们无视的目光里过得压抑而苦痛,直至郁郁而终。或许,老佑从年轻时就没喜欢过妻子。在pua里,老佑可算是杀妻不见血的高手!厉害啊!
听毛姐说,杨婶从确诊癌症晚期到病亡的两个月时间里,一直是她的大儿子刘华龙在照顾,刘红梅和小弟没拢过娘的身。
那一年的端午节,我带着女儿去乡里,遇见杨婶。她那时下巴凹了下去,人瘦得几乎脱了形,她弟弟陪着她。她一见我就哭得厉害,说:“侄儿媳妇啊,还是你好。我住院好,在哪好,从来没有人这般问过我,你住院了,饭吃得好不好?觉睡得好不好?身上痛不痛?”她嚎啕大哭,声音又响又亮。这个受尽委屈的老妇人,哪怕我只是給她一点点言语上的温暖和柔情,她也感激涕零,想要回报了我。
杨婶去世后,毛姐又跟我说:“杨婶傻啊,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余了两三万块钱给佑满。”
自然一开始,我也痛心疾首杨婶太傻,她捡瓶子捡纸壳卖,把这钱花在自己身上不好吗?她为什么要这般苦了自己?后来再仔细一想,她之所以拼尽心力留给老佑这两三万块钱,是不是意味着她去了黄泉地府之后的往后的生生世世里她不欠着这个给她带来了无尽痛苦的压抑的所谓的丈夫的了?不欠着儿女们的了?
这个天真的不幸的傻女人呵,不是她欠着老佑的,欠着儿女的?而是那个叫老佑的老男人和他的儿女欠着她的啊!!!
现在的毛姐和我一样的感叹:刘红梅三不五时在朋友圈里晒着对她婆婆的孝顺,有什么用?那要是把这份孝心给了她亲生娘,那才是真正的孝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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