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无花果树
暑假的下午，过分热情的大太阳照射着白花花的大地。躲在家中避暑的我坐在空调房的台阶上，看着大厅里悠闲地划着滑板车的儿子。闲聊之间，说起了我从小长大的“老公房”，那是一大片房子，里面的居民们都是同一家厂的职工。爷爷是当年的技术工人，连年获得劳动模范称号，在厂里的地位很高，大家都尊称他为“王师傅”。因此，我家的房子是当时大院中地段最好，房型最正的两间大平房。“王师傅”还带领他的三个儿子加盖了两个小房间和厨房、储藏间，并在房后圈出了一个小院儿。我便出生于这间在当时算是很不错的公房里。从我记事起，后院儿中央就种着一棵无花果树。据说是爷爷不知道从哪里移植过来的。这个不经意的举动却成了每年夏末秋初我们王家孩子们的一大乐事。由于是直接栽种在土地里的，爷爷还时不时为他施些人工肥，因而这棵无花果树愈发枝繁叶茂，长势喜人。当时大院儿里其他盆栽的无花果树的体型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还记得儿时的我一直喜欢跟无花果树比个头，起初勉强跟得上他的生长速度，没过多久，就被他远远超越，只能仰视了。无花果树的树干并不是很高，树冠却很大，不仅为小院儿搭起了天然的凉棚，还将树枝伸到了房顶上，伸出了院墙外。深绿色的树叶呈巴掌型，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阵风吹来，树上大大小小的“扇子”便一齐摆动起来，只是看着也觉得凉爽。
无花果的果实未成熟时是嫩绿色的，硬硬的、圆圆的带着一点点尖头。轻轻一掰，就能从树枝上摘下来。原本连接在树枝上的尖尖头就会冒出乳白色的像牛奶一样的液体，滴在手上、身上。我一直以为这是小无花果身体里流出来的“血”，用舌尖一舔，会有种淡淡的、涩涩的味道，果肉就更难以下咽。还是要呵护好小果，耐心等待无花果的成熟。要不了多久，这些“小绿果”就会逐渐成熟。果实越长越大，果肉越来越软，果皮也越来越薄，颜色由青转紫。这种颜色特别漂亮，是从果实根部向上慢慢加深的渐变色。而熟透了的无花果则周身紫红紫红，紫得发黑，体型十分饱满，呈椭圆形，皮薄如纸，给人吹弹可破之感。如果没有及时采摘，无花果就会自行掉落，摔个稀巴烂，可惜得很。
这时候，家里的大人们就会领着孩子们，带着大框小框，大盆小盆，到后院摘果子。生长在城市里的孩子，这可是少有的体验“丰收”的机会。想到马上就有好吃的了，更是开心得不得了。我们先从伸手可及的高度开始采摘。采摘时要特别注意从果实的根部掐断或是拔下，以防用力过猛把熟透的果实捏破，尽量保持果实的完整性。这一圈下来，大大小小的无花果也可以装一两盆了。有时候，我忍耐不住，边摘边吃起来，那味道，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齿颊留香。
然后，我们还会架起梯子，爬到房顶上采摘树顶和延伸到房顶上的果实，顶部的果实数量也着实不少呢。还有一部分树冠长在了邻居家的房顶上，印象中那边的房顶是用板材搭建起来的棚子，所以虽也有不少硕大的果实长在上面，也只能作罢了。记得有一次，哥哥带我上房顶摘无花果，有几个又大又紫的果子重重地垂在白色棚顶上，甚是诱人。哥哥用手拉、用脚扯树枝，还找来竹竿做工具，也没能把那几个大果收入囊中。哥哥竟铤而走险移动到邻居家的棚顶上直接上手摘，果子是摘到了，却把顶棚踩了个大洞，还好哥哥年纪小，身体轻，否则整个人都要掉下去了。就这样，为了这几个大果子，爷爷只能为邻居家换了个新屋顶。
至于伸出墙外的无花果，奶奶很少带我们去摘。好像仅有一次是跟着两个哥哥绕到后墙用竹竿采过一些。常有一些院子里的孩子，也拿了竹竿从后院墙外摘果子吃。奶奶便嘱咐我们，“墙外的果子就别够了，给院子里其他孩子够了去吃了吧。”
通常摘果子也是尽量挑一家人都在的时候。满框满盆的紫红色的果子，放在水池里冲洗干净，脱去了一身小绒毛的无花果便成了全家人果盘中的美味。无需剥皮，直接咬上一口，甜蜜多汁，回味醇厚，而无甜腻感。软糯爽滑，虽有些许小籽，却绝不足以影响口感。一家人吃着聊着，悠闲惬意，甘甜入心。
小时候看着无花果树长大，成熟，结果。每年准时都能吃到这口儿甜。虽心里喜爱，却从未觉得珍贵。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各自忙碌着自己的工作和学习。爷爷经过三次脑淤血后偏瘫了，每天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无花果树覆盖下的后屋了，他离开的时候也是躺在这里。我想，这段人生最灰暗的日子，还是无花果树陪爷爷最多。爷爷栽种他于此，他也于此护送爷爷离开。
爷爷去世的同年，老院子也拆迁了，无花果树不知被送去了哪位远房亲戚家。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下落。我也再没有吃过熟透了的紫红紫红的大个儿无花果。
有了儿子后，我想给儿子买各种好吃的水果，还特地跑了多家大超市，也只寻到过个儿小、皮厚、籽儿硬的无花果。再也没有了后院儿摘果子时的那口甘甜。就像那个大院儿，那座“公房”，那棵老树，还有爷爷和奶奶……都只在记忆中了，再也寻不来，也便成了最最珍贵的。
儿子问我：“无花果为什么叫无花果呢？”“因为他不开花啊。”我随口答道。瞬间，我的心头一颤，是儿子的问题提醒了我：他并不会开花，但却能结果。正像爷爷奶奶那辈人的人生，并不绚烂，但却务实；未有光鲜亮丽，但却踏实恬淡。也许这正是除去浮华而后的宁静所在：不骛高远，向阳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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