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萤和阿十 发表于 2020-3-24 22:19:38

霜刃寒秋

1
“听说了吗,镇北王府送来盛京做质的小世子,居然变成女人了!”

“嘘,这可是欺君大罪,可不能随便乱说。”

“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圣上龙颜大怒,将那名女子直接送入了鸣渊阁……”

“是吗?嘶,不知这藩王之女,尝起来是什么滋味啊?”

“哈哈哈,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等等我等等我,我还听说,镇北王府一夜之间被山贼屠灭,全府上下无一幸免,你们说……”

“慎言!这些不是你我能管的,还是先去看美人吧。”

“对对对,走走走!”

……

而他们讨论的当事者,此时正侧卧美人榻上,身上只一袭透红鲛绡,胸前点点莹白,皓腕如玉,似苍山上长年不化的霜雪。

素指轻拈起桌上的一瓣橘子,送入檀口。

细白的牙齿咬下去时,挤出些许略微透明的橘子汁。

和着饱满的双唇,以及她那不胜酸意,而轻轻蹙起的眉心,无端透出一股娇痴的媚意。

四周抽气声此起彼伏。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一样,抬起一双清透的眸子,唇角似天边悬挂的弯月,翘起小小弧度。

银铃般的笑声,控制不住地倾泻出来。

气氛一时绮丽非常。

女子笑意愈浓,狐狸一样的眸子扫视一圈,犹如带了钩子,让人心痒难耐。

一片灯火通明里,骚动愈演愈烈。

女子咬了咬粉白的指尖,细眉微挑。

眼尾隐约一点嫣红,媚态横生。

更有缠枝牡丹,自眉毛末端,蜿蜒至颊畔。

艳丽如血的花瓣,青翠欲滴的藤枝,缠绵合抱,难舍难分,将点漆似的清透双眸,衬得靡丽若妖。

此时,这误入凡尘的妖精,似是倦了。

小小打了个哈欠之后,直接从美人榻上起身。

薄纱委地,丰盈窈窕,若隐若现。

环佩叮叮咚咚,如清泉流响。

与摇曳若无骨的风姿,浑然好似一体。

霎时间,偌大的厅堂里沸反盈天。

至于当事者,早已躲入珠帘低垂的后厢,隔离这一室喧嚣。

2
“抱琴,外面可有结果了?”

女子嗓音娇慵软糯,犹如上好的桂花糖,散发出清甜芳香。

被唤作抱琴的女子略垂臻首,低低道:“禀玉奴小姐,眼下,是三皇子扶清,和五皇子扶离,以及圣宠正浓的兰妃娘娘胞弟兰若明,三人还在竞拍。”

玉奴以手支颌,懒懒斜坐桌畔。

鸦羽似的睫毛,垂落一小片阴影。

“我这个‘假质子’,居然这么受盛京权贵待见吗?”

抱琴静立一旁,垂在袖子里的指节隐隐泛白。

只略微感慨了这么一下,玉奴就如被抽了骨头一般,软着上身,瘫在桌面。

这一举动,蹭乱了归拢好的如云青丝。

许是意识到这样做有些不妥,玉奴潋滟的眸子眨了眨,透着些许可爱。

“罢了,多想无益。我还是用些糕点填填肚子。毕竟……”

说到这儿,她吃吃笑起来,未尽之意,在柔软的尾音里,悄然隐藏无限旖旎。

抱琴像是再也受不了了,双膝扑通跪地,姣若春花的一张脸上,俱是羞耻之色。

玉奴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斜斜睨了她一眼,端的是风情万种。

可惜抱琴不是那些柔情解意的男人,玉奴的媚眼算是抛给了瞎子。她仍是急急开口道:

“小姐,王爷和夫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就连世子都……您真的信是山贼所为?!偏巧在这个当口,您女扮男装的秘密被泄,奴婢以为……”

“抱琴,我告诉过你了,以后要叫我玉奴小姐。”

玉奴完全没理会抱琴的焦急,只挑了无关紧要的部分回了她一嘴。

“小姐!您堂堂一个镇北王府嫡女,为什么就任由皇帝赐您一个如此,如此……”

抱琴闭了闭眼,似是说不下去了。

“这个名字怎么了?很好听啊。玉奴,和我鸣渊阁花魁的身份,多搭啊。”

玉奴伸手拈了块核桃酥,塞入口中,方道。

抱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玉奴一眼,没接她的话茬儿,依然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

“小姐,奴婢从前曾听到王爷说皇帝要削藩,王爷会不会因此才……”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室内响起。

抱琴捂住脸颊,满脸的难以置信。

玉奴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眸含冰雪:

“父亲为了保住弟弟这个唯一的儿子,让人给我套上男装,迷晕了塞进入盛京为质的车里,那时,他可曾为我想过?”

“这……王爷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抱琴这句话,说得异常艰难。

玉奴怒极反笑,“三年来,我在盛京战战兢兢,生怕露出一丝马脚。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一身傲骨的镇北王府嫡女?”

她一步一步凑近抱琴,直至与她毫无距离。

玉奴俯下了身子,在她耳畔低语:

“他的苦衷,就是为了儿子,牺牲我这个女儿?现在他死了,你却要我给他报仇。我为什么要为了这样的爹,赔上我的性命?”

玉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抱琴。

她的唇畔虽带着笑,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也许,我还应该感谢那个把我女扮男装之事捅出来的人,此人结束了我三年的担惊受怕,你觉得陛下把我送入鸣渊阁不好?我却觉得好极了。让无数男人为我折腰,这等美事,怎会不好呢?”

抱琴浑身颤抖着,跌坐在地。

她指着玉奴,声音几不成句:

“小姐,白霜刃大小姐!你怎么能如此自甘堕落,怎么能……”

抱琴呜咽着捂住嘴,如受伤的小兽。

玉奴听到“白霜刃”这个名字时,有片刻的晃神。

须臾,她就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正要再说什么,外面有轻微叩门声响起。

“何事?”

玉奴稍稍抬高声音问道。

“玉奴小姐,结果已出。赢得竞拍的是,晏昭阳晏公子。”

晏昭阳?玉奴疑惑地看了一眼抱琴,就见抱琴表情也有些微茫然。

她忽而了悟,这恐怕不是真名。

“好了,玉奴,服侍我更衣,我要出去了。我倒要瞧瞧这晏昭阳公子,究竟是哪位。”

3
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玉奴,换了一身白衣。

她的面上,亦覆了一层薄纱。

如轻烟笼寒水,飘飘渺渺,神妃仙子一般。

她缓步而行,到晏昭阳身畔站定。

晏昭阳容颜俊美,一袭黑衣。

上有繁复花纹,显然价值不菲。

他长臂一揽,就将玉奴抱在怀里。

玉奴微微低着头,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

旁边,有两个同样容貌非凡的男人,一个悻悻咬牙,另一个虽面上不显,眸子里也有些许不甘。

就在晏昭阳打算带着玉奴离开时,一道娇糯的声音急急响起:“晏公子当心,她不是玉奴,她要杀你!”

他怀里的玉奴恰好抬头,清凌凌一双眸子里,恨意如泉涌出。

她的左手,握着一柄寒光湛湛的匕首,已刺入晏昭阳腹部至少三分之一。

若不是有人喊了那么一声,让晏昭阳有所警惕,微微后撤了些许,恐怕这柄匕首,得要他半条命!

晏昭阳眸色陡然一厉,冷哼一声,抬脚便踹。

这一脚,直接把假玉奴踹出老远,撞到高墙上之后方落地,“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爷,是玉奴的不是。此人是我的丫鬟,唤抱琴。玉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做出这等事来!”

玉奴仍是一身透红鲛绡,因为匆匆跑来,双颊绯红,微微喘着,显得十分招人疼。

晏昭阳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他狠狠捏住玉奴尖巧的下巴,声音冰冷至极:

“哦?那玉奴姑娘要怎么证明,你不是早与那丫鬟勾结好了,来我面前做戏呢?”

玉奴疼得眸子里泪光盈盈,面前的人却好似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

“爷,玉奴没有证据……”

委屈的声音里,有些微颤抖流出。

晏昭阳凑到她耳边,“用不用我告诉你怎么做?”

玉奴眸子一亮,可晏昭阳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瞬间抖若筛糠。

晏昭阳说,“杀了她,我就信你。”

他把那柄早就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的匕首,塞到玉奴手里。

玉奴摇头后退,晏昭阳步步紧逼。

匕首犹沾血迹,滴滴淌淌,更显狰狞。

“看来,玉奴姑娘果然是和自家丫鬟勾结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拿我晏某人当傻子耍。”

玉奴早已认出,这化名晏昭阳的,就是三皇子扶清。

他话虽说得轻轻巧巧,其中隐含的威胁,却是让人胆寒。

玉奴一把夺过匕首,跌跌撞撞跑到抱琴面前。

抱琴抚着胸口,眉眼低垂。

一大滩血迹好似浓艳绽放的鲜花,环绕在她身畔。

玉奴从未见过这么多血。

她知道,即便她不动手,抱琴也决计活不了多会儿了。

高高举起匕首,却怎么都放不下来。

抱琴眸光已然涣散,双唇嗫嚅着,几乎听不清她说什么。

玉奴却是听清了。

举了半天的匕首,终是迟迟落下。

不知是不是抱琴的血已流得太多,这致命一击下去,倒没什么血流出来。

玉奴怔怔地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手,半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扶清上前,打横抱起玉奴,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鸣渊阁里,无人敢拦。

4
及至三皇子府,玉奴才被放了下来。

“爷,这下,您总该信我了吧?”

她的脸色惨白若纸,十指仍在不自主地痉挛。

扶清笑了,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玉奴双腿打颤,整个人好似风中落叶。

对于三皇子扶清,她早有耳闻。

此人性情阴晴不定,谁也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偏偏其母妃是陛下最爱的柔嘉皇后,佳人芳魂早杳,陛下对她留下的唯一一个儿子,更是纵容至极。

再加上,他的舅舅是离国扬威大将军,是以,盛京的权贵们,无论是谁,都不敢轻易招惹这位三皇子。

据说,兰妃之所以能得蒙圣宠,也是因为她那张脸,像极了柔嘉皇后。

玉奴心思电转,还未想出如何应付,就被扶清揽入怀里。

他轻轻捻了一下玉奴瓷白小巧的耳垂,惹得她惊呼出声。

随后,呵气至她耳畔:“我舅舅大军方归,营里恰恰缺玉奴姑娘这么一朵解语花。”

玉奴骇然后退,却不防腰还握在扶清手里。

“来人,将玉奴姑娘,带下去梳洗一番。”

语毕,怜惜地将她鬓边落发挽到耳后,甚至,还在她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

玉奴被带走后,暗夜里有一道人影出现。

“主子,就这么杀了那行刺之人,岂非太便宜她了?”

扶清不赞同地摇摇头,“她虽然死了,可这位玉奴姑娘还活着啊。”

可惜,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毕竟,她要去的地方,可是吃人都不吐骨头啊。

5
一个月后。

扶清在书房,细致地描绘一幅美人图。

红衣妖娆,媚眼如丝的美人,不是玉奴还是谁。

他今日刚闻奏报,那菟丝花一样柔弱的美人,竟然还没死。

而且,这么长时间里,玉奴并未做过一丝出格的事情。

难不成,他当真想多了?

扶清手一顿,心里闪过一丝可惜。

想了想,他将暗影叫了出来,嘱托一番后,才让他离开。

再回头一看,美人图因着他刚一顿手,滴落一点浓墨。

扶清索性把笔一扔,立于窗畔。

黄昏时分,暗影如一缕幽魂,飘入三皇子府。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裹在大氅里的女子。

露出的一截手腕,细骨伶仃,白得近乎透明。

“主子。”

轻巧落在书房门口,暗影唤道。

“嗯,放下吧。”

他怀里的人听到这句话,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狐狸似的眸子微微抬起,里面尽是恐惧。

再也不复当初的柔媚。

她那双细瘦的手,死死攥着暗影的袖子,指尖都有些泛白。

好似生怕暗影真的如扶清所说,将她放下一样。

一丝怜惜忽起,在暗影差点儿把人扔下来时,扶清说道:“罢了,后院收拾出一间来,让她暂且住下。”

玉奴松了口气,心情大起大落之下,直接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玉奴“腾”地起身,紧紧环抱自己。

待看清身处何地,才慢慢又躺了回去。

一个月的噩梦,终于醒了。

她把自己全部蒙进被子里,不大功夫,就有极小声的啜泣传出。

门外,树影婆娑。

映在窗纸上,犹如择人而噬的猛兽。

玉奴就此在三皇子府住了下来。

每天都有不同汤药进补,在冬日来临时,她的脸上,总算补回了一点肉。

她与扶清的关系,仍是不咸不淡的。

转眼便至年关,玉奴做了些吃食。

却不知扶清从何处得知此事,非让她送一份过去。

就算再不乐意,为了活下去,玉奴还是拿食盒装起一些吃食,送了过去。

扶清正与人在廊檐下交谈,玉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犹豫之际,就见一蒙面人手持长剑,直冲扶清而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就这么迎了上去,挡在扶清身前。

长剑入肉,疼得她眼前直冒金星。

心中甚至有片刻觉得,就这么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玉奴的神智飘飘荡荡,如一叶孤舟,不知行路。

不知过了多久,神智才渐渐回笼。

身上被包得严严实实,倒不怎么疼。

“刺……客呢?”

玉奴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嘶哑得厉害。

没想到的是,回她的人,竟是三皇子扶清。

“抓住了,但是,他服毒自尽了。”

扶清坐在床畔,眸中黑沉沉的,明显心情不佳。

“尸体……呢?”

她说话费劲极了,扶清皱了皱眉,道:“我让暗影把他扔到城外的乱葬岗了。”

“你……没事……吧?”

她努力偏头向扶清那边,问道。

扶清不耐烦地将被子严严实实盖在玉奴身上,动作却十分轻柔。

“别说话了,休息吧。”

“你这次……不会再怀疑我了吧?”

玉奴固执地看向扶清,唇角抿得极紧。

“睡吧。”

扶清仍然没说是或不是,只是出去的时候,关门的动作,轻极了。

6
玉奴的伤,直到夏天,才勉强好利索了。

扶清对她的态度,转变得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一应补品、衣物,陆陆续续送到玉奴居住之处。

不过,扶清自己倒很少过去。

他不知在忙些什么,三皇子府经常有陌生面孔出现。

八月十五这天,难得地,扶清来到了玉奴的住处。

他的左手拎着一壶酒,有清爽的桃花香扑鼻而来。

右手上,则是圆圆胖胖的月饼,各个憨态可掬。

玉奴裹着厚厚的裘衣,与他一起坐在院子里赏月。

捧着一个小小的酒盏,偶尔尝尝味道。

“我娘……很喜欢中秋……”

扶清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竟是与玉奴说起了柔嘉皇后。

“她可温柔了,一双秀致的眸子里,总藏着点滴笑意。这些,是兰妃那个冒牌货,永远也学不来的。”

他有些孩子气地皱皱鼻子,轻轻勾起玉奴的小指。

玉奴浑身猛地一颤,想要抽回手,却根本动弹不得。

“三皇子……”

这一声唤,倒是让男人松开了她的手。

玉奴还没松口气,身前覆上巨大阴影。

“不!!”

玉奴跌坐在地,浑身冷汗淋漓。

扶清微微叹气,蹲下了身子。

“玉奴,别怕。”

他把她揽入怀里,月色愈浓,洒落一地清浅碎芒。

那日以后,扶清虽没说什么,但府里的下人们,对玉奴愈发恭谨了。

而府里的陌生人,来往得也更加多了起来。

又一年年关将至,三皇子府,居然又发生一件大事。

只不过,这次,是好事。

玉奴有了。

听到这个消息,扶清甚至高兴得把她抱了起来。

紧接着,又赶紧把她放下。

“玉奴,过了年,我把你送去别庄休养吧。你身子骨不好,那里气候更温和些。”

玉奴顺从地点点头,身上再没开始时的妖娆,温柔极了。

扶清看着这样的玉奴,心更软了。

“最迟入夏时分,我就会去看你。”

“好。”

玉奴唇角微弯,狐狸似的眸子眯起,里面好像藏了一整个星河。

7
别庄的日子,悠哉极了。

玉奴摸摸小腹,将手上的字条扔到火盆里,趁夜色深浓,悄悄打开了别庄大门。

外面,早有马车候在那里。

戴着斗笠的车夫轻轻将她扶上马车,骏马嘶鸣,粼粼车声渐行渐远。

直到天光微亮,方抵达目的地。

从马车上下来时,玉奴伸手,一个黝黑瓷瓶自一旁递了过来。

只是,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迟迟没将瓷瓶放入她的手中。

“给我吧。”

玉奴声音清淡,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非要这样吗?”

那人犹有迟疑,久久不曾松手。

玉奴无奈,只能慢慢掰开他的手指,拿过瓶子。

“早就决定好了,不是吗?”

深吸一口沁凉的空气,玉奴一步一步,走向大牢。

门口的人已经打点过了,所以直接把她放了进去。

玉奴停在最里面的牢门前,身体微微前屈。

“三皇子。”

没有温柔,亦不妖娆,玉奴只是平平淡淡地唤了一声。

牢里的人立刻扑到前面,瞪大了双眼。

“玉奴?!你不应该在别庄吗?怎么会来这里?你快走!”

玉奴没动,站直了身子。

此时的她,脸上未施脂粉,如云秀发只用木簪松松挽起。

一袭素衣,清雅非常。

“玉奴?”

扶清晃了一下手上镣铐,哐啷哐啷的声音,实在有些扰人。

“我是白霜刃,镇北王白若行的嫡女。世上哪有玉奴这个人。”

“你……”

扶清若再看不出问题,就真是蠢得可以了。

“从哪里说起呢?就从三皇子你无意间发现镇北王府背靠的山里,有银矿开始吧。”

扶清眸子眯成一条线,显然已怒到极点。

“我好不容易说服爹娘,代弟弟来盛京做质。想着虽然回不去,只要家人平安,我就知足了。可是,你把一切都毁了。”

想到那天看见浑身是伤的无衣,白霜刃仍忍不住颤栗。

她浑浑噩噩地听着对方说,所有人都没了。

王爷吩咐他来盛京送信,无衣出来不到半个时辰,就听到镇北王府的方向,传来爆炸的声音。

他急忙回转,却还是去晚一步。

力战不及,无衣为给她报信,不得不佯死以求自保。

得亏他这么做了,因为最后他听见那些人说,是三皇子想要银矿,才让他们伪装山贼,屠了镇北王府所有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实在没想到,你居然一开始就知道真相。”

扶清慢慢坐下,散乱的发覆了满额。

“后悔没杀了我?”

白霜刃讽刺地问道,声音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我……”

扶清只说了一个字,就闭上了嘴。

“我亲向陛下说明,自己是女扮男装。你猜,陛下为何没有杀我,只把我送入鸣渊阁?”

扶清的手攀在栏杆上,“为什么?”

白霜刃笑了,“我一无所有,还能是什么?”

扶清的手上青筋暴起,几要抓弯黑沉沉的栏杆。

“可惜,我为了不连累抱琴,未将真相告诉她,却因此累得她身殒,更是……”

让她经历了地狱一样的一个月。

如果没有抱琴中途搅局,她本来可以直接与扶清入三皇子府。

毕竟,只要他来鸣渊阁,其他人焉有机会?

可惜没有如果。

那时,白霜刃无数次想到死,最终,靠着恨意撑了过来。

“既然如此,两次刺杀,为什么要救我。”

“第一次,我知道抱琴杀不了你,若我不阻止,就连我也不会有活命的机会。至于第二次,我刚醒来时,问的可不是你。”

扶清一下子站了起来,“你……”

“人是我安排的。”

其实,是他自己去的。

她失踪一个月,又养了许久身体,才给无衣递了消息。

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她没想到,这个自小跟在她身边的暗卫,竟会气成那样。

若是她没察觉……无衣定会惨死三皇子府。

镇北王府只剩他们二人,她再也失不起了。

她挡过去时,无衣是撤了剑的。可她自己故意把剑往前拽了拽,顺便,将她留作万一的假死药塞在他手里。

白霜刃是在赌,赌他们不会拿一具尸体怎么样。

幸好,她赌赢了。

“好,白姑娘真是厉害!”

虽是夸奖,扶清眸子里却冰寒一片。

“银矿、你舅舅的大军,还有三皇子府偶尔的陌生来客。我想了许久,才想明白你是要反。但是,身为陛下最宠爱的皇子,未来的天下就是你的,你为什么还要反?”

“不要再说了!”

白霜刃不理扶清的阻止,继续道:“后来,我查到一些有趣的事情。原来柔嘉皇后,竟是被陛下亲手害死的。”

“陛下还真是薄情,当年继位时需要皇后的哥哥,扬威大将军支持。之后,因为离国还需要这位大将军,倒是没动他。”

“可陛下的心里,对大将军总是顶撞他,还是有些意难平。他竟然把这份怨怼,转移到那个深爱他的女人身上。”

“住嘴!”

白霜刃岂会听话,“害死她之后,陛下方有些后悔,又找了个兰妃,当做替代品。终日说着情深,其实,全是假的。”

“白霜刃!”

扶清双眸泛红,如一头愤怒的狮子。

“还没完呢。你舅舅是不是死了?知道为什么吗?”

白霜刃指指自己,“他从未把我放在眼里,所以,我给了这份信任一点小小的回报。”

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之后联系无衣,将所有在那人营帐里看到的东西,通通誊写一份,交给了他。

然后,让无衣去投靠邻国霜银,那里,有扬威大将军几十年的死对头。

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居然是你!”

扶清的眸子里,杀机暗涌。

“他的死,打乱你的一切计划。谋反之事,不得不匆匆行之。以至于,你现在成了阶下之囚。”

“成王败寇,我认了。”

白霜刃摇摇头,“你本来有机会的。记得五皇子扶离吗?我把在你府里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扶离本就不待见扶清,听白霜刃说完,查探一番后,便入宫冒死向皇帝进谏。

皇帝虽疑心甚重,一开始也仍是不信扶清会这么做。

直到扶离提了一嘴柔嘉皇后,皇帝才悚然一惊。

宫里提前做好布控防卫,还将盛京左近的兵力调来支援,扶清输得毫无悬念。

“白霜刃,若不是你有了我的种,我一定杀了你!”

听到这句话,白霜刃拿出了揣在怀里的黑色瓷瓶。

“最后一件事,我打算当着你的面,亲手杀死你的孩子。”

“你疯了!”

扶清疯狂地摇撼栏杆,奈何其太过坚固,完全无法动摇。

“你杀了我镇北王府上下一百三十五口,我做的,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白霜刃一仰脖,将瓶子里的药水一饮而尽。

“我这么恨你,怎么可能生下你的孩子?”

忍着腹中剧痛,白霜刃笑着说道。

意识模糊间,有人轻轻把她抱了起来。

小心翼翼的模样,好似抱着的,是世界上最最珍贵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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