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城市 第六章

残梅听雨声

  十六岁的珂云就像含苞待放的玫瑰，她是贫民区唯一的风景。但尽管如此，她还是要穿着脏衣服跟一群长着满脸雀斑和灰头发的人们一起去富人区工作。贫民区的人们丑陋、卑劣、嫉妒、压抑、混乱，几乎所有不好的词语都可以用在他们身上，他们分散，不懂得团结，他们计较，只为一点利益，他们嫉妒，看不得别人的好，他们压抑，从来不会试图挣脱现状。这些都是富人区的说法，在高贵的富人眼里，贫民区的人们就是这副模样，珂云也不例外。所以当主管贫民区人事安排的女人，那个把她的金色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如同抹了一层蜡的蜜小姐，在记录珂云的信息的时候并没有抬头看她一眼，珂云的美丽风景在这里起不了任何作用，所有的定式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

  珂云被安排在洗衣间工作。在过去的日子里，尽管琼十分疼爱她，但是出于现实需要还是教给了珂云最基本的工作技能，当然在我们看来，这些都是必备的生活能力，可是在这里，所谓的生活能力只是贫民区的人为了养活自己的技能，而富人们可以享受这些能力产生的结果。珂云走过一个小门，门上写着她不认识的字，可能是洗衣间吧，进去之后有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两边是由许多小门组成的白色墙壁，门上标着数字，从门里面传来阵阵的不知道什么料子的衣服在水里摩擦的声音。她撰着染上汗渍的号码牌，散发出一种混着少女嫩香与些许汗腥的味道。

  她工作的地方是一间狭小的长方形房间，里面容得下三个人，一进门左手边的墙壁上有三个水龙头，水龙头下面是白色的瓷水槽，水槽下面一根白色管子直伸地下不知道伸到了哪里。门对着的墙壁右上角有一个半开着的小窗户，从黑暗处飘来丝丝凉风。这个房间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开始工作了，她们穿着外套加上长裤的灰色工作服，头发像快要落地的酸果一样盘坠在脑袋后面，随着她们的双手、肩膀以至于双腿有规律地上下运动，头发也上下颠动。她们听到门打开的吱呀声后同时看向她。

  “你们好，我是新来的，我叫珂云。”珂云有礼貌地打了招呼。

  最里面的女人着米粒大的灰色眼珠子上下打量她，旁边的女人脸上的雀斑都要跳了出来。雀斑女人放下手中的衣物，洗了洗手，嘴角扯到了脸蛋上，她两步就走到了珂云面前，用那双长满茧子红彤彤的手紧紧握着珂云长着薄茧的白手。

  “终于有新朋友来了，我是叶子。”叶子的眼角流出透明的液体，珂云不自觉地与她亲近起来。

  “来了就快点干活吧，你会吗？”米粒女人的语气平淡没有声调。

  “会。”

  “那就行。”

  “她就是这样，总是冷冷淡淡的，她叫羽。”

  体验了一天回到家后，琼不停地吻珂云那双与冷水不停接触的粉红色的小手，而珂云倒觉得很畅快，劳动让她体会到了乐趣。珂云还给琼和福讲了她的新朋友，活泼的叶子和冷淡的羽。说起羽，珂云又想起那张几乎没有起伏的脸，从侧面看，羽的头就像被切了一半的酸果，只有那圆圆的小鼻头有一点突出，灰色的头发松垮垮地盘在脑后，些许逃出来的头发探进她男人一样的脖颈里，米粒大的眼睛像是画在脸上似的，灰色的长睫毛下流出淡淡的光芒。珂云有一种感觉，她一定经历了什么，或者她有许多不愿意说出来的故事。珂云好奇，对一切不可知的东西都好奇，好奇密林对面的富人区，好奇黑宝石是什么来历，好奇她的工作是什么样的，好奇羽为什么不喜欢说话，她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保有好奇心，好奇心给年轻的生命灌注源源不断的动力。

  而琼对任何事情都不好奇，尽管她爱怜地看着珂云讲她的新朋友，但只是出于对女儿的爱，她深陷的眼睛陷得更深了，像两只探不到底的黑洞，从洞中流露出来的一丝生气证明她还活着。她像雕塑一样坐着，洞中的眼睛看着珂云樱桃似的停不下来的嘴，灰色的头发大部分都变白了，轻覆在脑袋上，好像风一吹就会掉下来。她老了。谁都不可能长生，这里的人同样惧怕死亡。

  珂云还不懂得死亡是什么，她还未曾经历过，所以现在的她无忧无虑，认为琼和福会永远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