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利贷，一根手指头，换多少钱？
她摘下帽子的一瞬间，我们都惊了！那怎样的一副面容？一双浑浊的眼睛有些闪烁，总是躲避着我们的目光，干瘪的脸上颧骨极高，鼻子有些塌，皮肤黑褐，又如同干枯的树皮一般，条条沟壑中带着灰尘，夹杂着汗迹和泪水有些“泥泞”。她略微有些紧张，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我无意中看到了她的牙齿，一部分发黑，一部分发黄。
正在我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说道：“你们别怕。”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说罢，用她满是裂口，又红又肿的手抓向她的头发！
天啊，她一把拽下了她的头发，确切的说那是一顶假发，在光溜溜的头上，没有一根青丝，加上这样的面容，有些诡异，更多的是辛酸。
这个女人是我两个学生的母亲，确切的说是他们的老姨。我永远都忘不掉初次见到她的画面，在场的所有人都止不住的流下悲伤的眼泪。小四和小五两个孩子也是从那时起进入到我们的视野。
2014年，春。
一个普通的春天，皑皑的雪还没有融化。一个女人的到来打破了学校的宁静。回忆淡过，如同一阵春雨又一次湿润我的心田，在小四、小五老姨的叙述下，我们回到了20年前。
那是一个冬天的除夕，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饺子一锅一锅的出，冒着热气，一切充满了年味儿。
唯有一家人，关着灯，漆黑一片。冰冷的炕上躺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儿，气若游丝。
“哐啷！”一个女人推开了房门，寒冷的风夹杂着雪花吹进屋里，让冰冷的夜晚更加凄凉。在月光的映照下，那女人流下两行热泪，抽泣着抱起两个孩子，向外走去。
终于有了光亮，女人把两个孩子抱回了自己家，擦了身子，喂了奶。她虽然长得有些丑，但她坚定的目光中露着慈祥。那一个新年，差点没要了两个孩子的命！但好在，他们的老姨及时赶来。
这两个孩子就是小四和小五，他们的生母在他出生的当天就去世了，父亲酗酒成性，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新年，他们的老姨把他俩抱了回来。从那天起，算上她自己的儿子，这个女人一生有了三个孩子。
转眼，小四和小五5岁了，他们的姨夫却突然因病离开了人世。抚养三个孩子的重担落在了老姨一个人的身上。邻居们都劝老姨把他俩送走，说他们是什么“天煞妖物”，会克死身边的亲人。老姨歇斯底里的大吼，死死地咬着牙，咬破了牙床，啐了邻居一脸血沫子。从此再没人提起类似的话。
老姨每天出市场卖水果，蹬着小三轮儿，早出晚归，不论刮风下雨，狂风暴雪，她没有一天不去市场。
时间就这样慢慢的走着，小四小五上了小学，老姨的小三轮儿却蹬不动了。
一场变故再一次袭来，这个满经风霜的家庭已不堪一击，老姨查出了淋巴癌！这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哪儿有钱看病呢？
老姨的正在读初中的大儿子辍学了，开始到外面打工赚钱，凌晨在工地搬砖，白天在饭店传菜，晚上在浴池搓澡。他知道他要给母亲看病。但化疗的钱，哪儿是一个孩子打工能赚来的呢？老姨跑遍了亲戚朋友，借来治病的钱，因为她知道她还不能死，他还有三个儿子，他们还要靠着自己吃饭！
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姨的癌症得到了控制，但从此她的头上没有了一根头发。因为蹬不动三轮了，老姨破天荒的到二手市场买了个电动的三轮车，每天戴着帽子去卖菜，卖水果。
和往常一样，老姨晚上回到家，做好饭，却不见小四、小五回来。她忘了，那天是她的生日，两个孩子去给她买了一个生日礼物，那一天她会记得一辈子的。
原来小四和小五用自己在学校捡饮料瓶子攒下的钱，给老姨买了一顶假发。老姨哭着打了他俩，说他们浪费钱，打了两巴掌又哭着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用力的抱住。
大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老姨为了不让儿子吃苦，偷偷地借了高利贷，给儿子娶了媳妇。
儿媳妇和儿子一样很孝顺。但高利贷的事儿瞒不住了，老姨手拎着菜刀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脖子，告诉要债的人：“我会还钱的，等我两个儿子长大！”那人有些良知，宽限了她好多年，好在钱也一点点的还上了......
小四、小五来到我们学校的那年，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又是特殊的一年，大喜大悲。
小四、小五考上了重点高中，但家里没钱，拿什么上学啊？就在老姨抱着他们录取通知书发愁的时候，老姨的儿媳妇查出了白血病！
老姨哭的几度晕厥，直到她清醒的时候，她又找到了高利贷。放贷的人摇了摇头，挥了挥手让她出去。老姨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放下手里一个脏兮兮的包，从里面拿出一把菜刀，一只手攥着刀，一只手拍在桌子上斩钉截铁的说道：“一根手指，换多少钱？”
放贷的人看了看她，长叹一口气......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那天，第一次春雨来临，冰雪还未融化，雨雪交加，冷的厉害。老姨跪在我们学校，央求着校长收下他的两个孩子，她已经走了十几家学校了。可是没有学费，谁会收他呢？
校长想了许久，终于点头留下了他们。
校长说：“留下你们有三个条件。第一，你们要给你们的妈妈磕头；第二，你们要好好学习，学好技术；第三，学费不可以免，但是可以先欠着，等你们实习工作赚钱了再还给学校。”
就这样，小四、小五留了下来。在他们给妈妈磕头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再也忍不住眼眶的泪，失声痛哭......
故事说道这里，并没有结束。
今年是小四、小五毕业的第三个年头了。现已经在“哈尔滨某厂”实习了，小四每月能赚六千多，小五也能赚五千多了。今天他们带着老姨回到了母校。
回到这里，他们是那般的亲切，又交齐了欠下的学费，和老师们聊着当年的事儿。老姨也不再躲避我们的目光，而是看着每个都热情的微笑，眼里不尽的喜悦和感谢。
突然，老姨对小四、小五说：“你们还有一件事儿没做呢。”
小四恍然大悟，从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 2014年5月3日王老师20元、2014年5月18日李老师50元；某年某日张老师20元、邹老师50元、姜老师50、林老师30元、徐老师50元，记得密密麻麻......
我们都没有想到，这是当年我们这些老师平时给他俩的生活费啊！没想到他们竟一笔一笔的记着，一分都没有落下。
校长来到跟前，轻轻地说了一句：“你们真的长大了。”
是啊！他们长大了，母亲老了，母校也老了......
《小四小五长大了》耗子闲文/艺雨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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